黄碧云语录
1、从上海到长春,一样从泥黄的土地而渐见雪,就像生命渐渐走到静默无人之处,必将无所怨怼。
2、我们需要信心、希望、爱。世上种种却无法给我们这些。所以我总可以在教堂安身立命的,无论俗世有多聪明多复杂。
3、此时稻田正绿,生命仿佛广阔无尽。我虽不眷恋生命,但与眼前的一切格格不入,我感到了难以言喻排遣的哀伤。我会发现我原来是一只蝴蝶,很偶然的,经过了生。
4、念你细如冰裂,我只是无法惊动,惜你心密如尘,隔世岂能对镜相照,犹想你静默羞怯,我还是听到了你,并且心动而且离开。
5、然而,日渐惆怅,如冬日之手,温柔地抚到胸前,心一点一点的冷下来。玛莉是对的:愤怒对她来说,比较好。惆怅之伤害,缓慢,安静,不流血,非常深。
6、最后我看到了我要的手。明亮,黑暗。找到了一个并不是说再见的手势,也无关爱,或灯光的遥远。
7、没有甚么事情是长久的。我们说爱,但我们自己的命运都不能够把握,细弱的生命独自飘摇,每个人拼尽全力都不过保着自己不致毁灭。我们从来不可能照亮其他人。
8、我说:“你何苦要在男人身上讨好处,我们又不是妓女。”她答:“你没有在男人身上讨过便宜吗?在这方面读过书与没有读书没有分别。”
9、就这样,生活那么大,可以挤掉任何言语,任何任何伟大而虚假的事物。我只是觉得倦,以为睡着了便没事。
10、她像月亮般冷静而又诱惑。她的唇玫瑰一样酝酿着红宝石。她的气息芬芳如雨后百合。她神秘而高贵:永不可得。
11、睡着就忘记那磨人的、朦朦胧胧的、似有还无的、希望。心之罪最大为希望。死灰岂能复燃。复燃会是怎么一个比烟花焚城更大的灾难。
12、如同在裂空之下,我遇到了你。无所依傍:此生无所依傍。你将逝亡,我亦摇摇欲坠。但我还是缓慢而小心地接近你,一定因为相互怜惜。
13、我却要花一生的精力去忘记,去与想念与希望斗争;事情从来都不公平,我在玩一场必输的赌局,赔上一生的情动。
14、忽然记起你的脸,还是那年死去的模样,而我就已经老了。如果真有天堂,你一定认不得我,因为我一直在长老,你的脸容,在人们的记忆中,直至人们将你忘怀。
15、在夜尽之前曾有圆舞密语低眉浅笑静默秋凉直至地尽将我们风干,人潮卷没谁也不曾埋葬谁,无所谓杀,然而我们隔土静听犹记得细弱之身有所承诺有所欠缺。
16、还没有认清楚日的隐约,夜就盛大的来临,其间一刻,明与暗,爱与不爱,希望与绝望,一念之间,就是黄昏。
17、如果成长不过是长久痛楚,愈合之后的顿悟,陈路远忽然明白,成长以后,代之以痛楚,愈合的不过是更为长久的疲倦。
18、她心里总是若有所失,或许是因为失的不够多。毕竟这是个不完全的世界,没有一件事情是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,连破裂都不曾完全。
19、当时觉得很大的事情,过后就轻若雪,转眼成云雾,不复记忆了。连他多了李红这件事好象也不是甚么事,都可以可有可无。
20、也曾想过忘怀。可否以意志来忘怀?我会忘记你吗?或者忘怀不是忘记,而是记起想起你的时候,已经无关重要了。再见到你也不会惊动,不见也不挂念。
21、只有在黑暗里才可以感觉空间。我以为世界有多大,总想一直的走下去;但原来一个人的脚步只有脚步那么大;无论我走得有多远,我带着的还是我自己的脚步。
22、女子的字迹很工整有力,署名是绛绿。信笺都已经发黄而且霉烂。字看不大清楚了,写的时候应该很清楚,但时间无声侵蚀终成过去无所谓热烈。
23、此窗不同彼窗,日子过去她已经成为一个不哭泣的女子;她就伏在窗前,无声地笑了,笑得凄凄凉凉满地都是没流的眼泪,化成光。
24、如果伸手碰一碰他,多么好。只是碰一碰,圣徒渴望吻一吻圣骨一样,亲近不可碰之物,碰了就会有火烧无花果树,有烈焰焚城,她还是要碰上一碰。
25、女子的字迹很工整有力,署名是「绛绿」。信笺都已经发黄而且霉烂。字看不大清楚了,写的时候应该很清楚,但时间无声侵蚀终成过去无所谓热烈。
26、我只想很微小的,纵使也是微微放任的,但我又不会骚扰任何人的生活着,没有人要逼害我,也没有人要孤立我,我不那么重要,但就这样莫名其妙无法以我愿意的生活方式生存下来。
27、我会安静而勇敢地追随真实的直觉,而且以我生命所有,捍卫并保有它的纯粹。因为直觉最为敏感脆弱,一碰即碎,稍有冒犯,便会逃走,一起贪念,它便会消失。因此我极为小心,别人看来,已经是偏执狂傲,我只是无从解释。
28、“后殖民”当然不是殖民之后。“后”无视时间:时间是来回反覆的,以为过去,其实是现在。现在的事,过去已经有了。因此“后”不相信发展,不相信欧洲与美国,是世界其他国家发展的必然模式。
29、她父亲游忧也一生承受着女子绛绿,他到死都没有说;信是寄到房屋署那里去的,他一生都没有转过别的工作。沉默里面可以包容那么多;几乎是爱,而他默默承受。楚楚无法明白,到底爱艰难些,还是承受爱艰难些。
30、头上是天,脚下是维多利亚港,书静一步一步,却知无路可走。她沿着第三街,第二街,第一街,斜斜的走下去……或许会走到零点,自此尘尘土土,各安其份。说什么,何尝有战争炮火,只是太平盛世,人一样灰飞烟灭。
31、我多么希望她在瑞士找到美丽新世界,然后衣锦荣归,做一个合理而有尊严的女子,或许还会自嘲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,比呆鸟稍微聪明一点点,所以会躺着睡觉,不致成天站着而已。
32、楚楚好远还是看到了米记,一阵眼热,也不是甚么只是因为熟悉,毕竟同床共被那么多年了,生影影的时候他也曾不睡不吃的陪着她,在浮动的人影之中楚楚还是认出了他,只有他的影子是实在的。
33、或许我曾经令她快乐,期望我,静如美玉,健康而愉快,正如所有的小孩子,给予成人虚假的、一闪而过的、完美的希望。她很快便失了望,对于我,还是对于她的人生,我到现在还不清楚。
34、在夜尽之前曾有圆舞,密语,低眉,浅笑,静默。秋凉直至地尽将我们风干,人潮卷没谁,也不曾埋葬谁,无所谓杀,然而我们隔土静听,犹记得细弱之身有所承诺有所欠缺。
35、我多么希望她在瑞士找到美丽新世界,然后衣锦荣归,做一个合理而有尊严的女子,或许还会自嘲“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,比呆鸟稍微聪明一点点,所以会躺着睡觉,不致成天站着而已。”
36、她以为她会捱不下去,又不是乱世要走难,又不是佳人浮生坎坷,但楚楚真是觉得她一步都走不动(www.name2012.com),用骡子拉她用鞭打她她都走不动了,她双脚都是血双目都瞎了不要再逼她向前走了。
37、一个人有时吃有时不吃,吃一个方便面就可以,生活仿佛就从容了许多,时间都过得慢了,手表的指针缓缓转动,日头缓缓落下,深蓝的地球缓缓在太空转动,地缓缓沉落,浮岛缓缓长出水面。
38、若你离开,事物开始暗与静,慢慢的,一点一点,在意识未觉醒的将晚,本质渐渐渐渐模糊,以至于重,言语和种种可能,无声远去,无法回复原本的存在,甚至无知亦无觉,以为原来就是暗与静,若你离开以后。
39、我记忆中的她总是在煮茶,茶香扑鼻,玄关外是飞扬的雪。她煮茶总是长长的、缓缓的,了无边际。她从来不说话,从黄昏到入夜,她仍在黑夜中煮茶。所以我了解关于生命的哀伤,总是静默的,漫长的,夹着一点茶香。
40、生命是:你期待莲花,长出的却是肥大而香气扑鼻的芒果。我只想很微小的,纵使也是微微放任的,但我又不会骚扰任何人的生活着,没有人要逼害我,也没有人要孤立我,我不那么重要,但就这样莫名其妙无法以我愿意的生活方式生存下来。
41、我醒来,吃了点面包,突然发觉面包有一个极馊的面粉味,很接近饲料的一种气息。我吃面包十多年了,这时才分晓面包的味道,若得真情,哀矜勿喜,很俗套的话了,但这时我实极哀矜,夹着方才分晓的味道。呵,世味难言。
42、如果追寻的结果就是,死亡,宗教,疯狂,遗忘,长久的哀伤,永远不睡,放逐——但请相信我,我很想,活下去,并且安稳,宁静,温柔——一手创造自己的命运,又用生命去对抗这自己一手创造的命运——自然也是,意志的悲剧。
43、但你不会忘记我。你不需要忘记我。我对于你来说是那么轻,你可以将我当做星期日下午的棉花糖一样不时吃一下,调调生活的味儿。你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想念我,想念我对你的执恋,想:我遇到过一个热烈的女子。
44、呵,要经过这许多不幸,我才意识我作为我,独立地存在。我的存在原来与他人无关的,连爱人也不例外。忽然我眼前一片黑暗,而我的灵魂却非常清醒。我掩着脸,从此除了黑暗,一无所有。
45、在夜尽之前曾有圆舞、密语、低眉、浅笑、静默、秋凉直至地尽将我们风干……人潮卷没谁也不曾埋葬谁……无所谓杀……然而我们隔土静听犹记得细弱之身有所承诺有所欠缺。
46、她再次登上酒吧舞台时已经失去她的妩媚,因为生过孩子,身体有一种凝重,千斤重似的。而‘波希米亚’的生意实不比从前,整个白旁区因爱滋病蔓延都陷入式微,‘波希米亚’冷落荒凉,我觉它愈来愈像疯人疗养院。
47、我知道千万人的命运,亦不过如此。在这时候,我与我的舞台,及一切暂时的生,从来没有如此接近。在这一条随意的阿姆斯特丹街道上,我的绝望得以完成。这个城市,也完成它要在我生命里要完成的幻灭、启悟——生命如骗局。
48、如果追寻的结果就是,死亡,宗教,疯狂,遗忘,长久的哀伤,永远不睡,放逐。但请相信我,我很想,活下去,并且安稳,宁静,温柔。手创造自己的命运,又用生命去对抗这自己一手创造的命运。自然也是,意志的悲剧。
49、你在我生命留下的痕迹,你看不到,我也看不到。但我知道,紫色蝉大,在某一个宁静时刻倒影就会浮现,从血里生长是我生命中的毒,并与此肉身同腐。那时如果有人纪念,就会说:这里埋葬了一个女子和她紫黑色的隐痕。
50、后殖民主义是论述权力的转移,后殖民的后不是只时间上的后,此时此刻,帝国主义的控制並非用军事控制,而是经济和意识形态的控制,后殖民论述,有反帝国文化控制的意义。
51、这个年纪,理智之年,不高不低,不远不近,在人生的中间点,朋友一个一个的死亡,不愤怒。然而,日渐惆怅,如冬日之手,温柔地抚到胸前,心一点一点的冷下来。玛莉是对的:愤怒对她来说,比较好。惆怅之伤害,缓慢,安静,不流血,非常深。
52、我极为绝望的时候总会看自己的手。对自己说:这就是我的所有。从来没有什么运气,但我有一双会劳动会学习的手。没有什么美感,很瘦,很小,很粗。张开是祈求,合起来是意志,听你说话的时候,自己握着自己。更何况,我还有头脑与微笑呢。
53、人家失恋呼天抢地,我只是觉得再平静没有,心如宋明山水,夜来在暗夜里听昆曲,时常踩着自己细碎的脚步声,寂寞如影。抱着我自己,说:“我还有这个。”咬着唇,道:“不要流泪。不要埋怨。”我希望成为一个明白事理的人──凡事都有迹可寻。她也有她的难处。
54、你说:我怕我会伤害你。在你说这句话的这一刻,我知道你一定会伤害我,而你亦知道,所以你说你怕。我们好像拿着糟糕剧本的坏演员,明知道结局的破烂,还在哪里很吃力的将5演好。有个烂导演流里流气的教戏:我怕我会伤害你的意思是:我不爱你,请你离开。于是你将我推开,那真是一场非常丑恶的戏。
55、我走了她仍然生活得很好。太阳仍然爬上,夜幕一样垂,夜央三时,一样有人熟睡有人清醒。隔壁有谁,还在敲打字机呢,做着功课做着俗世的荣辱。我忽然流泪如注。我喉里卡卡在响:有人要扼杀我呢,来人是谁:我扼着自己的喉咙,想今夜星落必如雨。之行枉我一番心意了。
56、但你不会忘记我,你不需要忘记我,我对于你来说是那么轻,你可以将我当做是星期日下午的棉花糖一样不时吃一下,调调生活的味儿,你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想念我,想念我对你的执念,想,我遇到一个热烈的女子。我却要花一生的精力去忘记,去与想念与希望斗争,事情从来都不公平,我在玩一场必输的赌局,赔上一生的情动。
57、她就伏在窗前,无声的笑了。笑的凄凄凉凉满地都是没流的泪水,化成光。温柔事物,轻若不存在但想必长久坚定。沉默空间有金苹果落在银网子里,有鹤欲飞,有思念悠悠转转,一个陌生女子在给前生写信;有温柔,有婉约,有阴寒春日旋转木马前失忆人拉奏的手风琴;有泪。
58、小别数星期,她没有瘦,也没有憔悴。我细看,她的脚甲仍旧剪得整齐,寇丹好好的,艳红如常。她床上多了几只布娃娃,此时她手抱小白兔,熟睡如婴。何等安好。我走了她仍然生活得很好。太阳仍然爬上,夜幕一样垂,夜央三时,一样有人熟睡有人清醒。
59、他们都说我是个聪明女子。我后来才明白聪明误的意思。只有自恃聪明灵敏的人才斗牛似的往狂牛的双角冲,还可以力斗几个回合,但毕竟不是斗牛士,终给撞个肚破肠流。聪明人轻率,自取灭亡。只有愚拙人小心翼翼,唯恐害人害己,时常不敢,心存敬惧,因而终得着安稳。
60、沙发上,方国楚清清喉咙,起来说:“你把我的喉咙捏疼了你要不要喝热水?”他便一步一步的到饭厅去倒茶,书静急痛攻心,只是揉着自己胸前的衣服:她错了;她嫁给一个老人了。或许是她害了他。她嫁给他,完成他做人的责任,他便无事可作:她把他逼成老人了,或许只是她的错。
61、生活的考验,极为严酷。还未打倒什么,我们首先已经被打倒了。我们对我们相信的主义,或远离,或重新演绎。我们会因此失去我们的朋友同志。我们慢慢会知道,原来我们的知识与信念,亦不过是一时一刻,正如我们的生命,有开始,有结束,有限制。
62、你不需要忘记我。我对你来说是那么轻,你可以将我当做星期日下午的棉花糖一样不时吃一下,调调生活的味。你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想念我,想念我对你的执恋,想:我遇到过一个热烈的女子。我却要花一生的精力去忘记,去与想念与希望斗争;事情从来都不公平,我在玩一场必输的赌局,赔上一生的情动。
63、伦敦冬日的黄昏,总发生在一刹那之间:还没有认清楚日的隐约,夜就盛大的来临,其间一刻,明与暗,爱与不爱,希望与绝望,一念之间,就是黄昏。有时我怀疑伦敦是没有黄昏的,尤其是圣诞前夕,一张眼便黑了,所有人忽然消失,令我想到世界的终结,亦不外如此。
64、她是我知道唯一穿旗袍绣花鞋上课的女学生,真造作,但很醒目。我记得那是一双极艳红的绣花鞋。她剪着齐耳短发,经常垂着眼,低头记笔记,一副乖学生的模样。但她涂着桃红寇丹──涂寇丹的女人都是坏女人,不动声色,在小处卖弄诱惑,更加是彻底的坏女人了。我不知道我会喜欢坏女人。
65、老实说,要谋一个什么知识分子的职业也不需要什么大智大勇,像我一块无聊的料子包装包装也行了,于是我埋首做西方现代哲学的课,这最容易混,老师不懂我也不懂,我那篇论文大家可以看得相视而笑,好歹做出来了,大家真的如释重负,皆大欢喜。
66、有的发生,有的没有。没有发生的多,发生的,非常少。每天我都会见到那么多人,每逢月台的灯号转绿、哨子响起、红旗扬动,就有那么多人乘着火车离开。那么多人我遇见了你;那么多铁路服务员你必然无法分开一个与另一个,但你还是遇见我并认得我。
67、老实说,我只是觉得之行很妩媚,有点小聪明,性情随和,但我其实不大了解她的为人。这也是我们最像一般男女爱情的地方吧,我们起初的吸引力,都是基于对方的卖相──虽然我不是美女,也没有之行的媚态,但我是很懂得低调地推销自己的,我想之行会喜欢我这类人,这是一种,哎,很隐晦的烟视媚行。她的旗袍绣花鞋何尝不是。